鞭子的記憶
原標題:鞭子的記憶根本沒離開過身體。
害人之心不可有,妨人之心不可無。古人如此說。我就如此做,因為我怕了。
我這個被祖母教育出來的孩子,很傳統,也很信因果。因為那些警告、教導,深深地刻在我的皮膚裡;不是說我能面對,能寬恕就可以遺忘得了,即使我忘得了,我的身體也忘不了。
這樣的我,每每寫起童年,說起曾經,總免不了帶點灰暗,所以有朋友說我的文章很像傷痕文學,他不喜歡。但我怎麼可能否認自己的傷痕滿佈身心靈魂?既然我心傷是事實,為什麼我連哭喊出來的自由也沒有?那怨氣跟著我十幾個年頭了,你教我寫起往事時如何不恨懟滿紙?實在是被教育得太成功了,我這「乖孩子」連反抗都只是在枕頭間啜泣,在心底無語問蒼天……到長大了,也只是在文字間宣洩積怨舊恨,然後依然「乖巧」,當個無言聽話的女兒。
不能說藤鞭沒有教育價值,我被教育得很乖。直到今天,我對長輩,曾經用藤鞭教育我的長輩:祖母、母親、老師們,依然敬畏得緊,那可不是自願的,人性本恐嘛!我是被「教育」出來的,為的不就是去「惡」?她們多麼成功啊!讓我面對罵言式的說教總是不自覺的心漏掉幾拍,再頭皮發寒一下,然後更不自覺的順從。順從。否則,會招來停不了的罵言,我一直不知曉這樣的不場會是怎樣,後來,我總算知道了……
那年,我高二。那天,好像是因為功課問題,好幾個同學被老師叫去了,我忘了是怎麼樣開始的,好像是有同學說了句什麼話,把老師惹火了,她便怒氣的說教起來,而那聲調,怎麼聽我都覺得像罵言,那聲音和我祖母責罵我、咒罵母親的聲音,是一模一樣的音頻,它讓我心慌,心不規律的跳動著,我感覺到身子一慄,微微的抖起來,淚水也不受控的掉落……
老師罵的人不是我,我只是站在旁,等著向她解釋何以功課會出錯。她的怒火不是向我噴過來的,但她看到我拿著功課,又一臉心慌,便確定大家的死罪——抄功課。然後一直罵一直罵……抱歉,我一句也記不了,因為我那時不停的催眠自己:她是為我們好,她只是想教好我們,不是罵不是罵不是罵……所以我根本接收不到她「說教」的內容,但也阻止不了那些教我顫抖的聲音走進我的耳朵!
老師越罵越順口,我的催眠也崩潰了,淚水落得更兇。她根本不給人解釋,什麼也沒說就被扣上壞學生的我,和小時候一樣,很快就接受了。我很少解釋什麼,除了因為沒人想聽,也因為她們聽了也不打算相信,只不過再加上「說謊」或「狡辯」的罪名而已,那我又何必解釋?反正在她們心目中,除了我,沒有人會犯錯,何況我還有一個原罪:我是不是兒子。
同學沒有我的經驗,所以她繼續向老師解釋,結果當然是罵,然後她也哭了,她哭著向老師道歉,她的認錯沒有令老師停下來,只有更買力的「說教」。我的直覺告訴我,老師已經停不下來了。
在這場惡夢中,一直沒有人來幫我們,就像小時候,我只能在祖母和母親的惡言下,傻傻的被罵,那時我還不懂得自保,還不懂得自我催眠,還信以為真,真的以為自已是個壞小孩,壞到不該存在!所以才沒有人來幫我。
老師所說的話很大條道理,若路人聽到,只會猜想偉大的老師在為不受教的學生勞氣而已,沒有人來幫我們,有的只是無言,有的卻是在傷口灑鹽,竟然在老師的怒火火山口添柴,不愧為「師相授受」!
老師的幫老師,大人的幫大人,我從小就明易的鐵律。小時候被罵,若有大人在旁,就一定會雪上加霜,好像不說上幾句風涼話是會死的樣子!路過的老師也一樣,只會同情老師,戀不問原因,反正只有學生犯錯,「老師永遠是對的」這句話,我小學就學會兼明白通曉得很是透徹了!這實在要「多謝」教鞭。
停不了的罵言有停不了的淚水,我身上的紙巾用盡了,毛衣的兩個口袋全是被淚浸淫過的紙巾團;那天我帶了兩包紙巾,就這樣用完了,可別問我淚流了多久才用完,被罵的時候,我感覺不到時間,好像有一世紀那麼久吧。我的身體比我好記性,它記得罵聲總伴著鞭子,老很誠實的反應恐懼——落淚和顫抖,老師不停罵,它就不停作出反應,老師越罵越順,它就返應得越烈……伴著啜泣聲的謾罵很難聽,有點像煉獄。(強調一下:只是煉獄,還不是地獄,地獄的話還要再加上一些鞭子聲,痛嚎聲,求饒聲才像樣嘛!!)
我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我的雙腳不和身子一起抖了,它們軟了,很軟,軟到快要站不下去了;我的呼吸也開始出問題,有點喘不過的感覺,是因為我哭得太兇了,和呼吸系統無法協調,才會這樣恐怖吧?我的喘氣聲,或許該說是「誇張」的哭聲,讓又一個路過的老師緊張起來,那罵人老師這時終於忍不住蹲了下來,我說我沒事,只是腳軟而已,大家都不太放心,叫我去洗手間洗個臉冷靜一下,別太激動。
惡夢就這樣結束了,那罵人的老師沒有再罵下去了。說真的,當時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驚懼,是我的經驗告訴我:我是不能罵的,尤其是老師。我稱之為「老師恐懼症」,我為此症煩了好幾年才找到病因,全靠那老師罵人的聲線、方式,都太像最初了,不然我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知道當年的鞭子所留下的傷痕根本沒有離開過我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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